這個星期未有旅者投書,但楊JO想跟大家談談人生中最難的再見。

2019年1月4日,標記痛失一位親人且來不及說再見的錯愕。這個禮拜六日哥哥不會再到我家裡跟長輩們聊天了,不再像上個禮拜那樣,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一樣,好像睡起來隔天,什麼都不一樣的那樣。
上個月我們一起到光復新村,因為家中長輩表達不清,哥在中興新村一直說找不到人,我們在光復新村一直等不到人,會合後, 一群人喧鬧不停,哥一直說哪有人這樣,下次出來要講清楚啊。我只是一直狂笑,覺得這一切都太鬧,怎麼會這麼誇張,渾然沒有知覺,那是我們最後一次的出遊,哥講的那些下次,完全沒可能,那次就是最後一次。光復新村,是我們最後到的地方。

同時間我想起另外的二位親人、去年的同事、這些年輔導個案的那些學生家長,一早出門上班就是永別、騎車去參加個同學會就再也沒能再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飯、倒在家中浴室沒能來得及被發現,走之前一樣沒有留下隻字片語,想說的話再也來不及,想說的思念或提問都只能期待在夢裡,變成人生中最難的再見。

當平凡的日常變成一種無常,人生最難的再見開始具象化鮮活上演。

人生裡有很多時候,再見是可以練習的。年長者長期被病痛折磨,晚輩的照顧的同時雖然於心不忍,在這段期間還是有最後道別的準備,就算捨不得,辭世也是一種解脫。
但人生中最難的再見,是未留隻字片語,一夜夢醒一切都已不在。沒有機會懊惱、沒有機會懺悔、沒有機會擁抱、沒有機會好好再一次端看容顏,沒有機會,好好道別。
心理學哀傷理論中,學者Worden提出了四個任務,將哀悼的歷程畫分為:(1)接受失落的事實;(2)經驗悲傷失落的種種痛苦複雜情緒;(3)重新適應逝者已不存在的事實與新環境;及(4)將對逝者的情感重新投注在未來的生活上或周邊的人。
通常在個案輔導的實例中,最困難的是第一與第二個任務,其中又以人生最難的再見更難以跨越。難以接受的不是只有突如其來的巨變,第二任務中的複雜情緒有時候還包括了「罪惡感」、「早知道」的懊悔等等,或者是,在哥哥的這個案子中,是因為臨時違停的一台聯結車而起的「憤怒」、案情未能釐清的「遺憾」等等情緒,所有加總在一起根本就像一團毛線球,死綁著身心靈。
遇到人生中最難的再見,我們應該要如何幫助自已與他人呢?
應該如何陪伴他/她走過人生最難的再見?
1.留意悲傷的反應:人生中最難的再見很容易因為是突如其來的變化,承受者來不及反應,可能壓抑或拖延了悲傷的反應,在心理學上稱為「延宕的悲傷」,如果發現自身或關心的人有延宕的悲傷,需要特別給予注意,尤其如果這個情況一拖久,爆發時可能更劇烈,日後會需要花更長、更久的時間來撫平。如果自己就是當事人,要自覺自已的情況,可能有些特殊原因所以當下「不能」、「不適合」悲傷,但也要清楚自己自己「應該要好好找個時間悲傷」。
2.好好的面對自己的悲傷:容許自己大哭好幾場。一般我們在台灣文化底下很不習慣一起悲傷,通常都是各自處理自己的悲傷,又害怕這種悲傷渲染,影響了彼此的心情,於是就算住在一起的家人,也不見得會一起哀悼失去,所以喪禮的存在其實是給悲傷者好好哀悼的一種儀式,但哀傷不會隨著喪禮而停止,尤其它會事件發生之際很強烈,請容許自己大聲哭泣,不只一回。因為越是用力地哭泣,日後越是有力氣可以面對未來逝者已經不在的挑戰。
3.發展自己的儀式:強烈悲傷反應可能長達一個月甚者幾年,端看悲傷者與逝者的情感親密度。處理哀傷是可以有儀式的,輔導個案時我也會鼓勵個案發展自己的儀式,楊JO喜歡用文字或影片,有些人喜歡翻閱照片,有些人會寫信,有些人會直接跑到逝者的安息地呆坐,這些都是很好的方式,發展自己的儀式會幫助哀傷處理,也會體驗到與逝者還有連結。
4. 不要急著告訴自己加油:有些人對自己很嚴苛,規定自己只能悲傷三個月(或者更短),有些人會發現自己悲傷了半年覺得很不應該,有些人一發現自己又大哭,就覺得自己很沒有用,急著擺脫悲傷的結果發展到最後變成自我攻擊,這些都不是「真正的放下」。不要急著規定自己振作,不要讓自己還沒有恢復的靈魂再承受另外一種傷害,擺爛有時候是療癒的基本配備,這對某些個性的人(譬如完美主義者)來說更是一種挑戰。
5.適時求助重要他人或者專業:如果發現自己陷入很深沈的悲傷而沒有辦法自拔,意即快要被悲傷淹沒到窒息,請不要單獨面對它,記得找重要他人或者信賴的人說說心底的感受,抱著一起哭強過一個人默默承受,雖然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真正能理解你所失去的痛苦到底有多痛苦,但是請讓它釋放出來不要放在深處,因為日後它可能(其實我好想說「幾乎是」一定)會長成毒瘤,戕害你的生活與他人之間的關係,而且用一種你不能理解與意識的方式存在。如果害怕影響他人,那麼請求助專業,找心理師或輔導老師聊聊吧。

面對人生中最難的再見,沒有什麼真正的「過去了」這件事,只有我們找了好的方式與它共生共存。

有些人急著擺脫悲傷,不想要面對它。但是對於悲傷,沒有真正什麼「過去了」這種東西,只是我們找到了比較好的方式跟它共同繼續生活下去而已,可能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後,某些特定的時日還是會不定時想起又流眼淚,但已無坊,因為那表示那些悲傷已經長出花朵,長駐心中,表示我們心中已經留下一個位子給已逝者,並且帶著他一起跟我們繼續堅定地走下去。

後記:
僅以此篇文,獻給哥哥。一路好走。
前幾天在某個臉書社團有位女生po文抱怨她買早餐臨時違規停車只是一下子而已卻遭到後面來車狂按喇叭,想要在版面上討拍。我想起了這些天我們努力在臉書社團po文想要找到行車記錄器來還原車禍真相,還有那台違規停車的聯結車。真心希望這世界的人不要只貪圖一時自己的方便,因為有可能這樣使得他人陷入危險,更可能在那幾分鐘使得一人喪命,同時讓許多人的世界跟著一起崩解。